从《战上海》到《天山雪》,从对某一重大历史事件的深度聚焦到对一段具有历史长度的时代变迁的动情再现,上海杂技团以及总导演李春燕所带领的主创团队,在杂技剧主题立意、叙事结构、节目创新、技巧风格的探索上留下了坚实的足迹。如果说《战上海》是刚健与雄浑、大气与恢宏交融的战争史诗、英雄赞歌的话,《天山雪》则是细腻与灵动、炽热与昂扬的时代抒情诗、追梦交响曲,它为杂技剧正面表现现实生活、摹画时代精神、彰显人文魅力提供一个全新的艺术切入视角。
《天山雪》以杂技人讲述自己故事的方式展开叙事,以沪疆杂技人携手创作抖杠节目《雄鹰》并参加国际比赛的情节为显在结构,既展现了沪疆杂技人拼搏努力、踔厉追梦、共同圆梦的奋进过程,这是现实时空的情节主体,又在主人公王雪峰与哈力克的讲述、回忆和父辈日记的文字中,回溯了新中国两代人援疆、润疆的历史,铺展开一幅70多年来新疆团结和谐、繁荣富裕的锦绣画卷。现在进行时与过去进行时共同交织在主人公的深情讲述中,历史与现实交错并进、不同时代与人的选择相互辉映,形成了整部作品大开大合又浪漫温情的叙事气势。正是有了这样的情节架构,剧作所承载的时代内容、呈现的心灵世界,在兼顾各方面主题表达和现实诉求的基础上,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剧中既有军垦战士与上海支边青年的担当与奋进,有古代丝绸之路的绚烂与光彩,有中巴友谊路建设的付出与牺牲,又有各族人民丰收的喜悦、文明的进步以及像石榴籽一样,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共建美好家园的现实景象。一幕幕清晰而感人的历史记忆为现实沪疆杂技人的牵手合作奠定了厚重的情感基础,而几代人在援疆过程中形成的援疆精神也在杂技人文化润疆的实际行动中得到了有力传承。这样的故事和主题立意,赋予了《天山雪》天然的题材优势,也为杂技、叙事与抒情的结合创造了有利条件。
全剧包含序幕与尾声共12场,情节叙事较为完整、连贯、紧凑,时空的处理和场景的转换合情合理,21种杂技节目的依次展现,也恰到好处,妙笔生花,传统与创新兼具,力与美交融,精彩、惊险、惊奇、惊艳;同时,该剧在坚守杂技艺术本体的基础上,还充分吸收、借鉴了戏剧、音乐剧、舞蹈、魔术等其他艺术类型的表现手法,融会贯通中体现了杂技剧向着综合性、现代性的舞台艺术迈进的努力。当然,这一切技术、形式层面的创新与融合,都是为了内容表达服务的,也是同步于剧作情感表达的需要与诗性艺术追求的,这些都成为支撑剧作“时代抒情诗”特色的基础,也形成了其鲜明的艺术个性,表现在:
首先,在创新的节目演绎中,实现了对时代表情的捕捉、时代精神的提练。《天山雪》中运用的不少杂技节目在众多的杂技剧和杂技展演中都较为常见,技巧的难度系数也并不算太高,但是这些节目却与剧中特定的时代氛围、时代表情、时代情绪形成了互文,特别是剧作的前七场,创新的杂技节目呼应着新中国成立之初那一段激情燃烧、如火如荼的建设岁月。比如,第二场表现20世纪60年代初10万上海支边青年奔赴新疆的历史,姑娘们戴着大红花、骑着自行车,脸上挂满了质朴的笑容,那是热情似火、朝气蓬勃、昂扬奋进的建设新中国、建设大西北的时代表情;第三场的时空转向了兵团屯垦戍边的广袤土地,三名男子演员组成的“军垦第一犁”造型,通过男子臂力杂技的表现,构成了兵团文化、兵团精神的象征,体现了兵团人无私奉献、坚忍不拔的意志品格,呼应着崇高与伟岸的时代精神;紧接着,在《边疆处处赛江南》的音乐声中,一段欢快明朗的女子草帽舞,借助齐整风趣的舞蹈技巧,再现了兵团人全心投入大生产的火热景象;第七场迎来盛大的丰收日,各族群众喜气洋洋,共迎幸福生活,这里运用的蹬棉花垛节目,将棉花大丰收与劳动的过程巧妙融合,突出了农业收获的累累硕果,而接下来的抖空竹表演,则创新性地将杂技与多媒体结合,驾驭空竹的细绳成为了一条条美丽的纺线,形象表达了纺织车间女工们将劳动果实变成着美丽画布的过程。一幕幕感人的场景、一个个生动的表情,创新的杂技节目因为与时代、与生活、与人有了更多记忆、情感的维系,而具有了审美的温度与心灵的回响。
其次,在以杂技赋情、以杂技动情上,剧作一方面呈现了丰富而饱满的情感空间,另一方面借助技的塑形、技的传情,创造了纯粹澄明、悠远空灵的意象世界,达到了以情传神的效果。与以往偏重于叙事的杂技剧不同,《天山雪》的情感表现与开掘是相当充分的,剧中有远在上海的母亲对支边女儿的思念之情,有热恋中青年男女柔情蜜意的爱情,有杂技团老师与新疆学员们之间的师徒情,还有上海与新疆之间横跨70年的援疆情,有新疆各民族人民亲如一家的团结情,有植根于中华民族共同语体之中的文化情,还有共同奔向更加美好生活的奋进豪情。其中,表现得最细腻、最动人的当属王湘川与白玉兰之间的爱情。第五场“花之恋”,在新疆哈萨克族民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优美抒情的旋律中,王湘川与白玉兰由相识到相恋,一系列双手对手技巧的运用,将杂技的力与情感的美合为一体,讴歌了浪漫甜蜜而真挚动人的美好爱情。第六场“故乡情”,远在上海的母亲为女儿玉兰寄来了围巾,表达对新婚美好的祝愿,此时,一段女子的绸吊技巧,又将杂技的险与美有机融合,婀娜飘逸、深情款款,既饱含着新婚的喜悦、亲情的牵挂,也是对年轻一代扎根边疆、奉献青春的精神礼赞。
作为一部以诗的意境、诗的性情贯穿始终的作品,《天山雪》通过精神内核的提炼和舞台意象的创造,为杂技剧塑造真挚典型的人物形象、追求技艺交融的审美意境,拓展了新的表现空间。“生而为鹰,逆风飞翔。”这是父辈留给王雪峰这一代的精神财富,雄鹰飞翔在帕米尔高原上空,徜徉在雪山之巅,它是不惧困难、勇往直前、奋力拼搏的精神象征,也成为一代代沪疆人守望相助、携手前行的真实写照。此外,该剧的舞台呈现充分发挥舞台假定性的特性,在写实的故事基础上增添了大量写意、象征等表现手法,如第三场结束在草帽舞后的夕阳美景中,那是对劳动者的赞美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第四场玉兰给新疆孩子们讲述丝绸之路故事时,时空穿越到千年之前的遥远古道,女子吊环顶技演绎的“飞天顶莲”带领观众飞跃天山雪峰、龟兹千佛洞、楼兰古城,回望古丝绸之路曾经的辉煌,文化的悠远与绵长之中,形象传达了作为四大文明交汇地,新疆为创造中华文明作出的积极贡献以及在人类文明交流史上的重要地位;第七场在各族人民喜庆丰收的盛大歌舞中,少年王雪峰借助蹦床技巧的表演,“直冲云霄”捕捉到了空中那片“最美的云朵”,并随着云朵一路飞翔,穿越到现实,这段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是少年梦的斑斓多彩与无限憧憬,是劳动创造美好生活、滋养美好心灵的张扬与礼赞,也是对沪疆两地人民情感横贯70年始终不渝、共同开启未来的诗意表达。
第三,充分依托多种艺术、数字、科技手段的“借力”,实现高难度杂技技巧与特定场景的有机衔接,以全新的视听体验完成对一段特殊历史记忆的艺术复现,实现对一代无私奉献者、平凡英雄最深情的敬意。喀喇昆仑公路,也就是中巴友谊公路,被称为世界上最高最美的公路,是中巴两国工人历尽千难万险,历时13年才建成的一条国际大动脉。剧中的第八场“友谊路”,惊、险、奇的杂技节目通过演员精准的配合、娴熟的技巧,形象演绎了施工环境的复杂、恶劣、险峻以及战士们的热血、牺牲、无悔。其中,男子腾挪躲闪、艰难攀爬的立绳表演,再现了战士们遭遇雪崩、塌方、落石时命悬一线的紧张状态;惊险的高空飞人表演,环环紧扣,步步惊心,生动表现了桥梁被毁后,战士们挂上临时简易钢索的过程;紧接着,国家级非遗、维吾尔族高空走索技巧“达瓦孜”被巧妙运用到了钢索上运送筑路物资的场景中,单人、双人、多人通过钢索的表演难度依次叠加,既表现了修路过程中遇到的重重阻碍乃至不确定的风险,还凸显了各族建设者共同筑就的不惧艰险、劈山斩棘的精神。这种精神如同翱翔在昆仑山上的雄鹰一样,逆风飞翔,契而不舍,勇往直前。
《天山雪》综合运用了都达尔、手鼓、热瓦普等多种新疆少数民族音乐元素,加入了形式多样的新疆民间舞蹈和民俗展示,多姿多彩,美轮美奂,体现了浓郁的民族风情和地域文化气息。可以说,该剧是以杂技剧这一年轻的艺术表现样式,以沪疆两地人民深厚情谊为根基,彰显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表现重大时代主题的一次成功实践;同时,它也以精湛的艺术表现、精良的艺术品质,展现了新时代杂技人不断突破自我、挑战极限,向着更高的艺术目标持续攀登的创新努力。期待这部作品能够为更多的观众欣赏、接受、喜爱。
(作者:徐健,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文艺报》新闻部主任、副编审;文中图片选自“上海杂技团有限公司”微信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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