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近日策划“艺见”专题“主题创作如何打造精品”，约请杜学文、沈勇、衡正安、尚辉、薛晋文、李树峰、黄宗权等7位文艺评论家，围绕“当前主题创作突出问题的典型表现和深层症结”“主题创作打造精品的路径和方法”“如何鼓励和引导创作者增强精品意识，提高原创能力”等议题撰写评论文章，以期为文艺创作者提供有益的参考和借鉴。该专题在《中国艺术报》、中国文艺评论新媒体和“学习强国”、光明网、中新网、《南方日报》、上海上观、四川川观、河南顶端、湖南红网等多个媒体平台发布后，引起广泛关注，吸引了约200万阅读量。

推动文艺繁荣发展，最根本的是要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文艺精品。主题文艺创作作为捕捉时代脉搏、反映社会发展、描写人民生活、体现民族精神、传递真善美的重要艺术创作形式，近年来在题材开拓、形式创新、技术应用等方面取得新的突破，形成量质齐升、“千岩竞秀”之势。电影《长津湖》系列、《志愿军》系列以工业化制作书写战争史诗，电视剧《人世间》《南来北往》用平民叙事勾勒时代画卷，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舞绘〈千里江山图〉》在创新表达中给观众带来耳目一新的审美体验……这些“现象级爆款”与“口碑佳作”，印证了一个规律：真正的“高峰”之作，必然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然而，在主题文艺创作蓬勃发展的背后，题材扎堆、形式趋同、技术狂欢等痼疾依然困扰着文艺界。如何让主题创作回归本真、破除窠臼、摆脱桎梏，实现从“高原”到“高峰”的跨越？这是当代文艺工作者必须直面的时代命题。

“高原”之上：主题文艺创作的三重困境

当创作工程批量生产却少有传世经典，当技术革新带来视听盛宴却稀释了艺术本真，当评价倾向导致追逐奖杯却忽视人民口碑，主题创作必然会陷入同质化、空心化、功利化的怪圈。纵观当下各艺术门类的主题创作，尤为突出的三重困境亟待突破。

题材扎堆。革命历史题材、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题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题材、生态文明建设题材、反腐题材，以及重点工程、重大事件题材等本应成为文艺创作的富矿，却常常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被异化为“标准模式”。山西省文联副主席薛晋文犀利指出，“一种题材爆火之后，一批创作者蜂拥而上，制造了一堆大同小异的复制品，就连表现形式、表现手法和表现技巧都似曾相识，只能给人留下低水平重复的不良印象”。更值得警惕的是，这种“安全创作”心态，往往试图以“主题正确”博取好感。正如浙江省评协副主席沈勇所言，“部分创作者将‘主题’等同于‘政治正确’，将‘主题’窄化为政策图解，以‘正确性’掩盖艺术表达的贫瘠”。

技术狂欢。在数字科技赋能艺术创作的时代，在艺术与技术、美学与科学深度融合的时代，文学艺术自然应该有新的写法和新的表达方式。但这种书写和表达不能“只见技术不见内容”“只见技术不见生活”，更不能“只见技术不见人”。沈勇痛陈戏曲现代戏的异化：LED屏、全息投影、数控升降台构成“技术套餐”，演员沦为“活体道具”，舞台沦为“伪创新”的赛场和比拼资金的“科技展销会”。这种本末倒置的创作逻辑问题，恰如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尚辉一针见血所言，“艺术家所有的主体形象构建，都需借助于他所擅长的媒介或语言来实现，犹如作曲家的旋律、声乐家的歌喉、舞蹈家的身体。绘画中的人物形象之所以不能用摄影去替代，其很重要的艺术感染力是源自画笔完成的艺术想象造型”。中国摄协副主席李树峰也提出“影像艺术时空建构”概念，正是对技术时代的艺术回应。

评价错位。文艺评价，本是激发创作激情、推动多出精品多出人才的重要手段。但在奖杯与荣誉的光环之下，“唯奖项论”的风气有时也会悄然滋生并蔓延，甚至异化出了重“评奖”、轻“创作”，重“奖项宣传”、轻“作品本身”，重“文艺评奖”、轻“文艺评论”等现象。薛晋文坦言：“一些人由于心态浮躁，没有将主要精力和心思用在艺术创作方面，而是挖空心思琢磨获奖的路径和捷径，刻意揣摩主管部门和主管领导的想法，认为投其所好就能获得奖杯，背离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忘记了主题文艺创作依靠谁和为了谁的根本问题。”中央音乐学院教授黄宗权呼吁：“主管部门和艺术界应建立更科学的评审机制，褒奖思想与艺术兼备的作品，引导创作者专注于创作过程与作品本身的质量提升，而非将创作重点置于获取‘热门榜单名次’‘奖项’‘帽子’上，同时也要进一步发挥文艺评论的社会功能，摒弃那种‘捧场’‘拔高’式解读，以专业视角剖析作品得失，为创作者提供实事求是的反馈。”

破局之道：回归艺术本真的三重跃升

突破困境，既需要创作者摆脱路径依赖，更需要优化创作生态。从近年来的成功实践中，笔者认为，有三条突围路径可供参考：

向生活深处扎根。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当前主题创作亟须破除两种迷思：一是将“深入生活”简化为收集素材，忽视对人性褶皱的体察。如某些扶贫剧将复杂的社会工程简化为“开挂逆袭”，抽空了现实的质感。二是将“人民性”等同于底层叙事，缺乏对时代精神的整体把握。优秀作品应当如电视剧《觉醒年代》般，既描摹陈独秀书房里的思想交锋，也记录长辛店工人的生存抗争，在历史全景中雕刻民族脊梁。电视剧《山海情》创作团队驻扎西海固三年，将扶贫干部的汗水与移民群众的泪水转化为荧屏上的动人篇章。这种“深扎”不是蜻蜓点水式的“采风”，而是正如山西省评协主席杜学文所言，“主题创作不能脱离现实，应该有现实精神、现实意义。要写好作品必须深入地了解与‘主题’相关的林林总总——大到历史背景、政策决策，小到衣着饮食、举手投足，都要烂熟于心，了如指掌，才能运用自如，恰到好处”。

于中华文化中找“魂”。传承中华文化，绝不是简单复古，也不是盲目排外，而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辩证取舍、推陈出新。针对当下有些文艺创作“写意精神”渐失的现象，江苏省评协副主席衡正安呼吁重拾中国艺术的“造虚”智慧：书法中的计白当黑、戏曲中的一桌二椅、绘画中的留白意境，这些承载中华美学精神的表现形式，在当代创作中不应被LED巨屏与数控机械取代。舞蹈《红楼梦》用十二把竹椅幻化出大观园兴衰，《只此青绿——舞绘〈千里江山图〉》以身体线条重构《千里江山图》的气韵流动，证明“简约不是简单，空灵不是空洞”。这种创新不是简单的形式复古，而是对艺术本体的回归，对艺术规律的尊重和坚守。对于历史画的主题创作而言，用艺术想象激活历史真实不仅重要而且必要。尚辉分析沈尧伊的《遵义会议》创作时指出，画家半生重走长征路积累素材，以“毛泽东与马克思画像对视”的构图，赋予会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深层隐喻，将历史真实升华为艺术真实，这正是“画笔完成的想象性建构”。当AI技术能够生成逼真图像时，艺术家的核心竞争力恰在于对文化基因的创造性转化。

在评价机制上“动刀”。一部好的作品，应该是经得起人民评价、专家评价、市场检验的作品。正如沈勇指出，“当前，要破解‘专家叫好、观众不买账’的‘怪圈’，亟须完善评价体系，将票房、演出场次、市场反馈与社交媒体热度(影响力)等纳入评奖指标，突出艺术性、思想性、市场性、可持续性与可赋能性”。但更根本的是改变“主题正确=艺术过关”的思维定式。当创作从“赶节点工程”回归“慢工出细活”的艺术规律，精品自会水到渠成。近年来，电视剧《觉醒年代》在B站年轻观众中引发的“弹幕狂欢”，《我的阿勒泰》在短视频平台激发的文旅热潮，都是作品穿透圈层、赢得口碑的鲜活例证。值得注意的是，在主题创作从“高原”向“高峰”跃升的过程中，文艺评论绝非旁观者，而是“创作—传播—接受”链条上的核心枢纽。正如衡正安所言：“评论家要拿起批评的武器，不要怕得罪人，不要囿于小我，要敢于对不良现象提出批评，激浊扬清、针砭时弊，为主题文艺精品创作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创作环境。”

网络剧《我的阿勒泰》剧照

当前，在数字化转型浪潮中，锚定建成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战略目标，主题文艺创作肩负着重大使命：既要成为时代精神的容器，记录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壮阔征程；又要作为文化传承的载体，激活中华美学精神的当代价值。沈勇重申“艺术需要回归人学本质”，衡正安强调“主是根脉，题向时代”，李树峰倡导“在人民群众日用而不觉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中提炼和创造新时代的典型形象”……评论家们的思考殊途同归：唯有扎根生活、敬畏艺术、善用技术，主题创作方能守正创新、跨越“高原”，在时代的天际线上矗立起新的艺术“高峰”。

*本文刊发于《中国艺术报》2025年5月28日第3版，文中海报、剧照来源于豆瓣网

*作者：都布，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办公室主任

签发：袁正领

审核：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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